摘要:导演李玉的新片《断·桥》,是一个关于少女复仇的故事。在李玉过去的作品里,无论是纪录片《姐姐》,还是剧情片《苹果》《观音山》,其中出场的女性,都游走在社会边缘,一直在生活的夹缝中寻找出路。老搭档、制片人方励了解李玉,知道她想拍女性反抗、女性复...
导演李玉的新片《断·桥》,是一个关于少女复仇的故事。
在李玉过去的作品里,无论是纪录片《姐姐》,还是剧情片《苹果》《观音山》,其中出场的女性,都游走在社会边缘,一直在生活的夹缝中寻找出路。老搭档、制片人方励了解李玉,知道她想拍女性反抗、女性复仇这样的题材。“李玉天性就很刚烈,她喜欢替女性发言。看到新闻里的唐山打人事件,女性受欺负,那个时候大家恨得牙痒痒。”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李玉回忆,《断·桥》剧本的构思始于疫情初期,“开始反思处于困境又无法挣脱的状态。我这次想要表达一个跟我以前电影不一样的地方,女主角有困境,还要在这个困境里去反抗。”
“复仇”的少女叫闻晓雨(马思纯饰),在她生活的“黄雀市”,有一天跨江大桥突然垮塌,桥墩中惊现一副被活埋多年的人骨。死者闻亮,是大桥的设计师,也是闻晓雨的生父。多年前,父亲从闻晓雨生活中离奇消失,周围的人告诉她,父亲是跟情人私奔了。母亲改嫁,闻晓雨跟着父亲的好友、养父朱方正(范伟饰)一家长大。在追查生父死因的途中,闻晓雨得到一个自称孟超(王俊凯饰)的男孩协助,两个少年携手探寻真相。他们终于发现,闻晓雨一直尊敬的养父朱方正很可能就是杀人凶手,而他背后是更大的黑手和一环环不可告人的秘密……
片中,跨江大桥垮塌,一处人骨暴露,警方怀疑死者是闻晓雨生父,朱方正(右)带晓雨(左)认尸。 (资料图/图)
作家苏童有一本小说叫《黄雀记》,他写道:“我们不过都是螳螂或蝉,而无处不在的命运,才是幕后的黄雀”,这与《断·桥》里虚构的“黄雀市”暗合。方励没有读过苏童,他表示,“黄雀市”纯粹是他张口而来的,他觉得黄雀比较南方,又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黄雀不莽撞,它行动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因此将故事发生地取名“黄雀市”。
剧本初稿是李玉和方励联手在2020年3-4月完成的,融入了他们对善与恶、生与死、亲情与义气的思索。方励记得,那时候武汉疫情严重,整个2月,他们都在忙于满世界抢口罩、抢防护服,集结物资送往武汉。“经历了很多人间的悲剧,经历了很多生死拷问,在这样一个情绪包裹下面写出来的剧本,就变得更强烈。”方励说。
《断·桥》是一部不怕剧透的犯罪剧情片,影片一开始就是明牌,观众很容易猜到杀人凶手是谁,没有层层拆解、剧情反转这些悬疑片惯用的手法。
主创团队第一次讨论初稿的时候也有过质疑,说怎么这么快就把包袱全给抖了,李玉对此有自己的坚持。“悬疑片有点像你把炸弹藏在一个地方,大家去找这个炸弹。人看电影的时候,注意力是有限的,观众的注意力一旦用于不断地翻线索,就把人‘丢’了。而我是一开始就把这个‘炸弹’搁在大家身边,然后看大家在炸弹面前有什么样的反应和取舍。这个电影所有的目的,是看人的故事。”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关心的是,加害者是怎样成为加害者的,被害者是怎样成为被害者的。”
范伟在《断·桥》中饰演闻晓雨的养父朱方正。黄雀市大桥垮塌案发,把负责城建的官员朱方正推到风口浪尖。朱方正看上去慈眉善目,待人敦厚,却在八年前为了私利,违规通过了大桥豆腐渣工程的验收,还将“绊脚石”、昔日大学同窗好友、大桥设计师,也就是闻晓雨的生父闻亮活埋了,并散布了闻亮跟情人私奔的谣言。另一面,随着闻亮的消失,闻家分崩离析,闻母改嫁,朱方正主动收养了闻晓雨,对闻晓雨有养育之恩。
片中,塔底有爆破工作要进行,负责建筑施工的朱方正前往塔底视察。 (资料图/图)
在塑造朱方正这个角色期间,李玉有一阵子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台里的《贪官启示录》,听真实的贪官故事。有一个贪官被抓以后忏悔,说自己以前想做一个好官,他喜欢研究曾国藩,遵照曾国藩的为官之道,讲得头头是道。但是随着自己深入官场,不知道为什么就堕落了。“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堕落,欲望嘛。”李玉说,将这个钻研曾国藩的贪官故事植入了朱方正的角色里。
方励在影片里客串演出,饰演朱方正背后的“大人物”唐大哥,代表着朱方正所在的当地官场生态链的顶层。在这个系统里,朱方正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范伟对此有一番形容:“他(朱方正)是一念成魔。官场也是一个江湖,当他不参与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出局了。”朱方正被周围的利益裹挟,又不想出局,一步步走向深渊。
从善恶层面来看,李玉认为,《断·桥》本质上还是一部文艺片,因为它有多义性。“在这部影片里,没有绝对的天使,也没有绝对的恶魔。”
片中,王俊凯饰演的底层少年孟超亡命天涯,因为他在14岁时,杀了村里强奸他姐姐却逍遥法外的村霸。在隐姓埋名四处流浪的过程中,孟超意外发现了闻晓雨生父被害的真相,出手帮助闻晓雨复仇……
这是王俊凯第一次与方励和李玉合作,上来就演了一个跟他少年偶像形象反差很大的角色。初次见面,四川人方励对王俊凯说,你是重庆人,讲重庆话多亲切。王俊凯张口就来。一说方言,少年偶像的形象就变了。在方励眼里,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邻家小孩,特别接地气。李玉也觉得惊喜,她现场“出题”,说从现在开始,你不会笑了,你想想孟超,很小就亡命天涯,心里有事。从那一刻,王俊凯真的不笑了。他们的聊天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王俊凯始终没笑,方励觉得有戏,“他一旦不笑,脸上也有了阴郁感,一下质感就出来了。”
为了呈现人心的细微变化,李玉在影片里调度了大量监控镜头,营造一种“善恶有报、如影随形”的氛围。影片尾声,她花了大量篇幅呈现闻晓雨和孟超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义气和复仇时的悲壮、决绝。她说“复仇”是很古典的一个主题,荆轲刺秦王、卧薪尝胆讲的都是复仇故事,但今天是一个法治社会,当一个人有复仇情绪的时候,人性在情与法之间的挣扎就具备了戏剧张力。
《断·桥》的故事里,糅入了复杂的父女情,有少女闻晓雨对生父多年的误解、疏离,也有对养父的敬重、仇恨。这些情感,李玉缺少亲身体验,她成长在单亲家庭,自幼与姐姐跟着母亲长大。父女间的误解和情感经验,得靠方励。
方励自称不是传统家庭里的父亲,他开科技公司、做电影,长期国内国外跑,一跑就是三十多年,与生活在美国的女儿聚少离多。方励记得,女儿2009年在北京读过两年书,十三年过去了,她小时候骑过的脚踏车,轮胎都瘪了,他还留着,搁在客厅的窗户边,客厅里还有跟女儿过圣诞节时添置的圣诞树,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我们之间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说话,彼此非常爱对方,就是不说,不说还倔着,我相信我女儿对我的误解是很深的,这种误解对父亲来讲最痛。”方励说。疫情暴发后,方励有两年半时间没怎么见到女儿,父女俩的交流就更少了,电话里,“我的英文又没有好到可以交流情感,我有时候都会幻想,我有一天被汽车撞死了,我女儿会有多痛?”这些体验,都渗透到《断·桥》里闻晓雨对生父闻亮的情感经验中——一连串对父亲的误解、长期不交流,导致对父亲之死真相的追问推迟了八年才到来,强烈的情感撞击推动着闻晓雨替父报仇。
片中,朱方正(右一)与“老大哥”唐大哥(右二)及一帮利益相关人员觥筹交错。 (资料图/图)
《断·桥》开机没几天,李玉的母亲在罹患癌症近两年后去世了。料理完丧事,李玉回到剧组,第二天就碰上拍殡仪馆的戏。她亲自去选景,剧组所有人都怕她在这个场景中崩溃,李玉撑着没有倒下。“我以前一直觉得‘人没有了’不可想象,现在我觉得,我妈妈还在,因为我还在怀念她。我的血液、我的基因里有她的痕迹在,甚至我还延续着她的一些习惯。”她说。
《断·桥》上映,李玉异常忙碌,她跑通告、忙路演、密集接受采访。宣传给她安排的采访,排队,半小时一家,一天十几家采访下来,几乎没有喘息时间。轮到深度采访,她几近情绪失控,“我真的想静下来好好聊聊”,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断·桥》里,她埋了很多暗喻,“包括水和鱼,包括极致情感里头埋下的那些暗线……要聊就是几个小时,半小时咋聊啊?这太崩溃了。”她说。这种状态意外地跟《断·桥》呈现的气质有些贴合,它呈现了人性的复杂面,可惜想传递的太多,一定程度上稀释了问题的深刻性和尖锐度。
倒是老搭档方励,在忙乱中显得不徐不疾。方励从《苹果》开始与李玉合作,见证了李玉一路走来。方励有自己做电影的自觉,他很少做商业片,在电影圈以扶持文艺片导演而闻名,在他帮助下,导演王超、娄烨、李睿珺早年的几部优秀文艺片在国际上屡屡获奖。方励同时经营着一家科技工业公司,在地球科学和海洋科学技术领域都取得了商业成功,并于2002年成功打捞起大连“5·7空难”黑匣子。
“因为我不靠电影生存,我没有很多电影人面临的经济压力,如果我也要为了生计而焦虑,而奔走,可能我就没有这么自由。所以我更看重什么呢?我看重的是,我们恰好可以用电影这样一个‘扑面而来’的艺术形式,讲述我们经历的时代,我们认识的人群,我们的绝望,我们的悲哀,我们的抑郁,我们的惊喜,我们对未来的梦想和憧憬。这是我做电影的欲望。”方励说。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璐